湖南永州零陵區(qū)大慶萍鄉(xiāng)鳥江嶺山林，平日只是一片普通林場。但在候鳥季，這片林場深處一些山谷，卻常常在夜間燈火通明。當?shù)夭簧俅迕穸贾?，山里亮燈，說明“有人進山打鳥了”。
每年中秋過后，我國華北的候鳥沿著固定路線南下越冬，從溫帶、亞熱帶往熱帶遷徙，永州是這些候鳥遷徙的必經之路。當?shù)厣絽^(qū)的峽谷通道與兩側山脈，因晝夜溫差導致逆溫現(xiàn)象，形成上升氣流，可以幫助候鳥節(jié)省體力，它們選擇經此遷徙和途中休息。這樣的通道，也被當?shù)厝朔Q為“鳥道”。
湖南永州大慶坪鄉(xiāng)，盜獵者在山坡上搭建捕鳥窩棚。因鳥類多在雨霧天氣出現(xiàn)，密密麻麻的窩棚說明該處有大量盜獵活動。
以往，鳥道曾是捕鳥人捕鳥之地。十余年來，隨著過境地區(qū)對“千年鳥道”保護工作不斷加強，捕鳥現(xiàn)象已屬罕見。隨著候鳥季到來，各地也加強開展候鳥保護行動。不過，近日還是有志愿者發(fā)現(xiàn)藍山縣山區(qū)再現(xiàn)捕鳥行為，并通過媒體曝光，引起了當?shù)氐闹匾?。截?0月16日，永州多個部門接連發(fā)文，通報在候鳥遷徙季打擊非法捕獵交易候鳥的情況。通報顯示，已有不法捕鳥人落網。
不過，在開展專項行動的同時，仍有人鋌而走險。近日，記者根據(jù)志愿者提供的線索，進入永州零陵區(qū)西南的山區(qū)谷地調查。
經過多日的蹲守，在19日晚，目睹了一場捕獵候鳥的慘烈畫面……
捕鳥之痛
深山亮谷，候鳥殞命
深夜，山谷，微雨淅瀝，白鷺慢慢低飛。谷中閃爍的光芒和鳥鳴告訴它，前方正是小憩的去處。遷徙了一天，它需要在谷底稍作休整，再繼續(xù)南下。但危險早已在此等待。孤呱叫聲并非來自同伴，而是捕鳥人的“號子”。待它靠近燈光，一根竹竿嗖地抽下……
今年中秋前后，一段零陵區(qū)鳥江嶺上打鳥的視頻在當?shù)卮迕竦奈⑿湃褐辛鱾鳌?/p>
視頻中，深夜里原本烏黑的山谷被道道強光照得通亮，畫面外，不時有咕呱鳥叫聲傳出。據(jù)知情人透露，這些鳥叫聲實際來自山坡上的捕鳥人，有人用喇叭放出鳥聲，待候鳥被聲音和強光吸引靠近山谷后，再進行獵捕。
知情人士透露，如此瘋狂的捕鳥情景已在當?shù)爻掷m(xù)多年，每年候鳥遷徙季，本地村民就帶燈上山打鳥，而鳥江嶺則成了當?shù)剜l(xiāng)民皆知的“打鳥嶺”。
夜間，捕鳥者將多個山頭照亮。
近日，記者按照當?shù)卮迕袼峁┑木€索，由大慶萍鄉(xiāng)新路上村上山，翻過一段荒草叢生的荒野路徒步一進入這片林野之中。白天，這片向西的山坡內并無人值守，十余個簡易窩棚在山谷之內散亂排開；夜晚，山坡上的窩棚則迎來一個個“主人”，捕鳥人進山、占點打鳥。
每個窩棚一旁通常會有多根五六米長的竹竿。一名護鳥志愿者告訴記者，這些竹竿正是平日里捕鳥人用來捕鳥的“打鳥棍”。
“竹竿一頭粗，一頭細，握住一頭，等鳥成群結隊靠近之時，把竹竿細的一頭在空中揮舞，打到鳥的翅膀就能把鳥打下來?！敝驹刚呓榻B，這個工具看似簡單，但要是落在熟手手中，“看準一只打掉一只，效率很恐怖?！?/p>
捕鳥人所用的工具多為長五米的竹竿。
10月19日晚，記者在打鳥現(xiàn)場看到，從晚上6點到10點，陸續(xù)有捕鳥人上山。當日雨霧較大，能見度較低，難以看到山坡情況。而在候鳥進山的晚上8時、11時整點前后，原本漆黑的山坡突然被十余束強光照得通亮。
整個山坡上，最引人詫異的是一盞大功率的探照燈，還有電線與山下相連。
山間捕鳥人所用的大功率探照燈。
有村民告訴記者，平日前來的捕鳥人，通常會使用探照燈吸引黑夜中的鳥群靠近。
19日20時許，十余盞探照燈亮起，原本藏在林子中的捕鳥人則會起身站在山坡中央，同時握著“打鳥棍”準備隨手出手。待候鳥進山后，捕鳥人便會放響喇叭中錄制的鳥叫聲，吸引鳥群靠近。
記者現(xiàn)場看到，不一會兒，一只白色羽毛的鳥兒飛向燈光，在此等候多時的捕鳥人便立即揮竿，將鳥從空中打下。
“好的時候一晚上可以捕獲上百斤?！币幻迕窀嬖V記者，捕鳥人的收益與當天的天氣、捕獵技術、所使用的照明設備等有關，而對于捕獲的鳥禽，通常簡單粗暴按照個頭大小判斷其價值出售，“國慶期間，有人現(xiàn)場買鷺鳥，大的50塊一只，小的只要20塊。”
山坡上散落的鷺鳥羽毛。
鳥道之殤
多地再現(xiàn)捕鳥痕跡
在永州，當?shù)卦小翱盔B吃鳥”的民間習俗?！扒犋B道”本是候鳥遷徙的生命通道。全球每年有數(shù)十億只候鳥進行洲際遷徙，在8條遷徙路線中有3條經過中國。在湖南的這條“遷徙通道”，就是候鳥從中部路線南遷的必經之地。來往鳥道的候鳥主要是白鷺、蒼鷺、夜鷺、牛背鷺等水鳥、涉禽。成群結隊的來自西伯利亞、內蒙古草原、華北平原等地躲避饑寒、尋找落腳點的候鳥，就成了當?shù)夭环ǚ肿拥墨C物。
2012年，永州禁捕政策頒布后，捕鳥行為已連年減少。然而，近年來，網絡上卻不時傳出“千年鳥道”山間仍有人捕鳥的消息。
今年10月初，有志愿者和媒體在網絡上曝光了藍山縣再次出現(xiàn)捕鳥人的現(xiàn)象。當?shù)刈o鳥志愿者小廖曾于發(fā)帖《鳥道遭鳥“盜”》稱，“在山中打開探照燈捕鳥景象在湖南多條‘千年鳥道’上依舊上演，且這項非法活動在湖南省境內多點位復蘇。”
志愿者走訪云冰山等地，僅步行100來米就發(fā)現(xiàn)七八個打鳥點。在山脊的平地，留下許多人為踩踏的痕跡，每處放著幾根打鳥的竹竿，地上散落著候鳥的羽毛。
實際上，此類情景在零陵區(qū)鳥江嶺上更甚。據(jù)村民反映，在候鳥遷徙的季節(jié)，每逢雨霧天氣，驅車從大慶萍鄉(xiāng)沿鄉(xiāng)道而過，不時能看到多個山頭在夜間被點亮。
“但凡有雨霧天氣，就有人上山打鳥?！碑?shù)刂槿耸糠Q，不少農戶在中秋節(jié)后就陸續(xù)上山，如果天氣晴朗時，候鳥則會高飛，陰雨天氣起霧時，候鳥會在山谷內穿行，是最佳的捕鳥時間。志愿者小廖告訴記者，一般捕鳥人上山不會選擇山頂，而是躲在山谷、半山腰的位置，“越是大霧天，鳥飛得越低，他們就會開燈誘捕?！?/p>
而在鳥江嶺上，隨處可見散落的羽毛。有志愿者辨識羽毛照片告訴記者，此類鳥一般為池鷺，屬于國家“三有”野生動物，通常在9月末10月初開始往南遷徙，飛往長江以南的廣東、福建、海南、臺灣和東南亞等地區(qū)。
對于捕鳥之事，當?shù)匾灿写迕袷志?，倘若問起是否有人近日上山捕鳥，他們會回答，“天氣不好，最近都沒來?！倍浾咴谏狡马敳靠吹?，有鳥只頭部被卷入捕鳥人設置的絲網之中，羽毛幾近風干，已殞命多日。
一只白頭鵯在鳥網上。
19日晚，記者捕鳥現(xiàn)場觀察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鳥江嶺捕鳥隊伍中，既有年過五旬的本地村民，也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，但他們之間通常會保持高度默契，并不會與他人閑聊或分享“戰(zhàn)果”，通常捕完后便會立馬關燈，拎著麻袋匆匆下山。
護鳥之惑
貓鼠游戲，捕客難覓
禁捕十年，但每逢候鳥季，永州仍需要不遺余力地宣傳護鳥。
10月15日，湖南永州再發(fā)《永州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強候鳥等野生動物保護的通告》稱，禁止一切獵捕候鳥等野生動物的違法行為，嚴禁在候鳥棲息繁衍地及遷徙通道使用粘網、電網、獵夾、毒餌、彈弓、槍支、照明等工具非法獵捕、殺害候鳥等野生動物……
“鳥道周邊地區(qū)此次的保護候鳥的力度不可謂不大。”多年從事護鳥工作的志愿者小廖等人認為，鳥道對于我國候鳥遷徙意義重大，在網絡上曝光有人捕鳥消息后，當?shù)爻雠_的一系列措施。“從捕獵、加工、銷售，多個維度對獵捕者進行打擊?！?/p>
一面是加緊打擊，一面卻是頂風作案。按理說，禁捕十年當?shù)刈o鳥意識應已不斷強化。然而現(xiàn)實中，卻屢有捕鳥者罔顧法律上山打鳥，更有甚者在山中搭電架棚，將整個山坡改造成“打鳥嶺”。
捕鳥者在山間。
實踐中，護鳥和獵鳥兩者常常陷于“捕鳥容易、捕獵鳥者難”的貓鼠游戲中，以至于，近年來鳥道周邊地區(qū)，“嚴打風一過，捕鳥者又來”的現(xiàn)象時有抬頭。
讓執(zhí)法者和志愿者們所頭痛的是“抓現(xiàn)行難”。志愿者小廖近年來在山中尋找捕鳥人時，僅能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所留下的一些蛛絲馬跡，“捕鳥人相當狡猾，倘若捕鳥者若見到山下有車聲或手電光就會瞬間熄燈，旁人就再難尋其蹤跡?！?/p>
“有村民說已經報警，森林公安正在山下巡邏執(zhí)法?！崩?，在19日晚的捕鳥現(xiàn)場，記者勸解當天一名年紀較大的捕鳥人下山，而對方則回答：“今天還沒打到鳥，擔心什么？”
如此大規(guī)模的捕鳥場地為何平日里卻難以發(fā)現(xiàn)？記者根據(jù)航拍發(fā)現(xiàn)，當?shù)夭而B人將窩棚用樹枝進行偽裝，倘若從高空俯視而下，白天極難發(fā)現(xiàn)。而在夜間，捕鳥人反偵查意識極強，他們位于山中，身處暗處，很容易根據(jù)手電光發(fā)現(xiàn)山下或上山途中的執(zhí)法人員，一旦有警，就地躲避或迅速下山，逃之夭夭。
明面上的野味交易幾乎已在市場上絕跡，但當?shù)匾粋€本地村民卻表示，“想要吃鳥，就需要自己到農戶家里自己去訂?！庇晒_市場買賣轉向私人和地下的交易渠道，也讓日常的巡查打擊越加艱難。
除了抓現(xiàn)行難，處罰也成護鳥難點之一。小廖告訴記者，此前國家法律規(guī)定捕抓20只以上的三有保護動物可達量刑標準，而在最新的司法解釋中，需要涉案金額達到2萬元以上才能量刑，“本身現(xiàn)場就很難抓，根據(jù)現(xiàn)行的處罰依據(jù)，打幾只國家二級鳥類，甚至都難以入刑?！?/p>
除了用竹竿捕鳥，鳥江嶺山坡上破損的捕鳥網也多處可見，雖幾破損，但傷害猶存，隨時可能會有鳥兒撞網殞命。
山中網不破，候鳥路難行，如何從根本上保護遷徙候鳥，改善“捕鳥容易、捕鳥者難抓”的窘境，讓全民形成護鳥愛鳥意識，正考驗著候鳥遷徙區(qū)執(zhí)法管理者的智慧和決心。正如永州藍山近日所發(fā)布的呼吁一樣，要對獵捕候鳥行為實行“零容忍”，發(fā)動所有組織和個人積極參加愛鳥護鳥行動，保護候鳥及其棲息地。
